中国美术史就是中国美术作品的历史。正确理解中国美术史的前提之一,就是对中国美术作品有正确的感知。中国几千年的美术创造,传承有序,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这些作品,博大精深,几乎成为中外艺术理论家的共识。中国美术作品的特征,内容丰富,一言难尽。择其要者,有如下几点:
从写实到写心
中国美术的发展,就其对情感的表现而言,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追求形似。早期的所谓“画”,就是对事物外形的描绘。“画者,画也”“画,类也”“画,形也”,凡此种种,说明“画”侧重形貌。“画者,华也”,说明“画”侧重色彩。“存形莫善于画”“以形写形,以色貌色”,就是中国早期绘画理论的纲领。那么,后来人们为什么放弃了对“形似”的单纯追求呢?因为人们感到,艺术的魅力不在于“形似”。对人物外貌的单纯追求,反而使艺术失去了迷人的魅力。
第二阶段:以形写神。东晋大画家顾恺之提出“以形写神”,在中国艺术和艺术理论发展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形与神的关系是:神是形的灵魂,而形是神的基础。“神”有两种:一种是艺术家的“神”,我们就叫作主观的“神”;第二种是艺术表现对象的“神”,叫作客观的“神”——比如画关公就是表现关公的忠义,画张飞就是表现张飞的勇猛。
第三阶段:心画。唐宋的绘画,不管是范宽的山水画、赵佶的工笔花鸟画,还是张择端的风俗人物画,都成为写实绘画发展顶峰的标志。人世间一切事物的发展,达到了顶点,便向反面转化。北宋中后期,郭若虚提出“画乃心印”,苏轼提出“不求形似”,成为从写实走向写意、从模仿走向心画的开始。在中国美术发展史上,苏轼第一次提出,绘画中的“神”是艺术家的主观精神。元代,心画成为绘画的主流。如此,中国的绘画,以元代为分水岭。在元代之前,追求形似,师法造化;在元代之后,追求神似,表现心灵。
西方绘画的基本理论就是绘画是对自然的模仿,他们争论不休的问题是:绘画究竟是自然的“儿子、孙子还是老子”呢?中国绘画表现心灵,对于西方画家争论不休的问题,做出了自己全新的回答:绘画既不是自然的“儿子”“孙子”,也不是自然的“老子”,绘画就是我自己。画如其人,画就是我,我就是画,画我同一。
西方绘画追求真,中国绘画同样追求“真”。西方绘画的“真”,是真实地反映了外部世界;中国绘画的“真”,是真实地表现了心灵世界。西方绘画的“真”,靠形似;中国绘画的“真”,不求形似而求神似。西画“真”的表现方式,要靠笔,笔不到就没有“真”;国画“真”的表现方式,不仅仅靠笔,主要靠“意”,是“意到笔不到”的“真”。
气韵生动是中国绘画的精髓所在
气韵生动是中国绘画的精髓所在。可以说,不懂得“气韵生动”,就不懂得中国绘画。何谓气韵生动?最简单地说,就是“活”,就是生命。国画最大的特点,最迷人的魅力,就是表现活的生命。
这个特点源于中国哲学。《易经》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里的“天”,不是指大气层,而是指世界。世界的运动,刚强劲健,因此,君子要像“天”一样,自强不息。《易经》又说:“天地之大德曰生。”世界究竟是什么?西方人说,世界是物质,或者说,世界是精神。中国古人说,世界是一个活生生的、不断流转、生生不息的生命。所以,绘画就是要表现活的生命。
中国人是以生命的精神看待大千世界的,中国的山水画,不论是深山飞瀑、苍松古木还是幽涧深潭,都不是冷冰冰的、没有生命的死物,而是活泼泼的生命。山水像一个人一样,有血脉,有毛发,有神采,有秀媚,有精神。一句话,那就是活的生命。
中国绘画的显著特征就是与哲学的密切联系
中国绘画的显著特征就是与哲学的密切联系。中国的哲学寓于艺术之中,中国的艺术又是哲学的延伸。中国绘画是中国古代哲学培育的绚丽花朵。中国哲学与西方哲学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西方哲学的研究对象是外部世界的本质,其目的就是教人如何正确地认识和改造外部世界,而中国哲学研究的对象是人的内部精神世界,其目的就是教人如何做一个好人。儒释道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做一个灵魂纯净的好人。
西方哲学影响了西方绘画,西方绘画重再现、重模仿、重典型,绘画追求的目标是真和美,西方绘画的终极目的是使人获得审美愉悦。中国哲学影响了中国绘画,中国绘画重表现、重抒情、重意境,中国绘画的终极目的就是教人做一个灵魂纯净的好人。人物画的终极目的就是戒恶劝善。山水画的终极目的就是教人淡纷争之心,启仁爱之性。花鸟画的终极目的,是教人具有崇高道德和纯净心灵。几千年来,中国绘画创造了无数名垂青史的佳作,在这些佳作背后,往往有艺术家纯净善良的灵魂。
鲁迅说:“美术家固然需有精熟的技工,但尤需有进步的思想与高尚的人格。他的制作,表面上是一张画或一个雕像,其实是他的思想与人格的表现。”正是画家纯净的灵魂,感染着、陶冶着、影响着、净化着我们观者的灵魂。做一个灵魂纯净的好人,这就是中国绘画的终极目的,也是这本书的终极目的。
(作者为williamhill官网美术学院资深教授)
编辑:李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