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广文:技术时代,文化何为?
来源:光明日报 2014-1-16 邹广文
不知不觉间,人类步入了一个越来越精致的技术时代,并为其左右。
这里所说的“技术时代”,不仅仅意味着使用技术广泛渗透于我们的物质世界,而且更是意味着技术成为了一种难以察觉的社会意识形态,开始深度地干预并塑造着人类的文化生活。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认为,技术时代是人类的转折时期,其重要特征是科技成为决定的力量。
今天的社会生活似乎在验证着雅斯贝尔斯的观点:现代科学把世界带进了实验室,现代技术则反过来把实验室引进到世界之中。科学之“眼”和技术之“手”将世界日益建构成一个人工的技术世界。这里仅举一例。十多年间,手机从奢侈品进入寻常百姓家,很难想象今天的人如何过没有手机的生活,而且我们使用的手机由按键式操作升级为智能触屏操作,这一技术革命从一定意义颠覆了“手机”的定义——移动电话。今天的手机成了个人数据终端处理器,通过手机人们不但可以超越空间面谈,还可以用两根手指在屏幕上随意拉伸一张图片。曾经,如果两个人的生命轨迹没有交集,可能一生都无缘相识;现在,打开微信便可以认识附近的陌生人。
在传统社会,技术是内在于人的生活世界的。面对技术,人们可以从容地展开自己的生活。但是在现代社会,技术缩小了人的直接经验与间接经验的距离,颠覆了我们对生活世界的传统理解,今天的人类面对日新月异的技术世界似乎在疲于奔命。技术世界在本质上是拒绝时间的,“没有最快,只有更快”,只有在快节奏中,产品才得到不断更新换代,资本才会不断地增值进而达到利润的最大化。
在利润面前,时间被最大限度压缩。与之相对,文化需要体验、回味、甚至沉思,这些都需要时间的积累。如诗词歌赋这些需要在时间的延展中呈现其魅力的文学艺术形式,在技术时代的处境越来越尴尬。时间性是人类文化的重要规定性,时间标示了人过去、现在、未来三个维度,文化的品质常常需要在时间中体现。在当下,文化的外在表现形式越来越翻新,但文化的内部价值含量却没有增加。过度关注技术与形式,无形中使我们忽略了在日常生活中点滴沉淀起来的文化品质,使我们失去了对记忆的兴趣,失去了对生活变化的敏感与热情。
不能不说在我们的时代,人文在向技术投降。技术这种向生活的全面渗透,导致了技术与人文的分裂:一方面极大地给人类带来了便利,使人们日益陶醉于技术万能的神话中;另一方面也使人类越来越疏离了我们对现实生活的感受。今天的人们越来越少在文化的细节上动脑子,而更专注于开发新的文化形式。结果文化同技术一样,越来越没有灵性,变成拒绝时间的、一次性消费的东西。当我们的生活越来越依赖媒介与技术,以至于当人为的形象符号和各种虚拟环境成为我们沟通世界的主要通道之时,虚拟与真实的界限就被消解了,虚拟时空取代了真实世界。
无论如何,技术不能异化,不能朝着反人类的方向发展。技术要有人文关怀,一定要回归人的生活。今天,我们要自觉反思:技术会给人类带来什么改变?技术将会以怎样的方式介入到人的精神领域?换句话说,技术会对我们的文化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技术不能做什么?技术的进步并不等于人类社会的进步。当代科学史家萨顿也提醒我们:“单靠科学,即使我们的科学比现在再发达一百倍,我们也并不能生活得更美好。”技术作为一种中性存在,只有赋予其人性发展的目的,才可能成为进步的力量。
在技术时代,物质的世界越发达,人的存在感就越需要不同主体之间的对话与交流,越需要拥有一种直抵人心的人文关怀。我们的心灵不能被物欲所填满,一定要为人的可能世界留出空间,以方便人们去思考、体验和遐想。只有生命中洋溢着信念与思想,人才真正称得上是一种目的性存在。
(作者系williamhill官网哲学系教授、知名文化哲学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