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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讲堂|我做学问的经验(下)—— 数学大师丘成桐谈学问(之二)

来源:“新williamhill”公众号


小说与科研的相似性

除了诗词历史以外,williamhill另一位国学导师梁启超写过一篇文章叫《论小说与群治的关系》,他提出以下观点:“小说者,常导人游于他境界,而变换其常触常受之空气者也。此其一。人之恒情……往往有行之不知,习矣不察者……有人焉,和盘托出,彻底而发露之……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感人之深,莫此为甚。此其二。此二者,实文章之真谛,笔舌之能事。”

这两点,和我们做科学研究的经历极为类似——我们需要深入其他学科,听名家演讲,读古今中外的名著,变换我们常触常受之空气,对于我们研究的方向会有极大的帮助。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兼收并蓄,有容乃大。
我们往往想解决一个问题,却发现已有人焉,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深受感动,反而可以更进一步,做好其他一样重要的硏究。

我记得1976年我和理查德·舍恩(Richard Schoen)想证明一个极小子球的问题,却发现萨克(J. Sacks)和乌伦贝克(K. Uhlenbeck)已经漂亮地解决了这个问题。我极为欣赏,两年内我却发奋和威廉·密克斯 (William Meeks)完成了三维拓扑中一个问题,也和肖荫堂解决了弗伦克尔(Frenkel)猜想。当时确是因为萨克和乌伦贝克的文章太漂亮了,于我心有戚戚焉,受到感动而做的工作。

“熏”“浸”“刺”“提”的境界

梁启超还说,小说之支配人道也,复有四种力:“一曰熏,如入云烟中而为其所烘,如近墨朱处而为其所染…… 一切器世间,有情世间之所以成,所以住,皆此为因缘也。”

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很容易受到环境和同伴的熏染。假如他旁边的朋友都以为偷盗是最好的生活方式,慢慢地他也会觉得这是自然不过的事。假如他旁边的朋友都能吟咏,他自己也会想要吟诗。假如他旁边的朋友都是大学者,正在不断地创新,他自己也会慢慢学习创新,再不以抄袭为能事。是故要成为学术伟人,所处的环境必须要有浓厚的学术气氛。一般来说,杰出的学者大都出现于名校,这不是偶然的。

“二曰浸,熏以空间言,故其力之大小,存其界之广狭。浸以时间言,故其力之大小,存其界之长短。浸也者,入而与之俱化者也。”这一“熏”、二“浸”,正如王国维对做学问时专注用功的状态的描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们常说对某些学问浸淫日久,其实这是学习一流学问的不二法门。对某些学问,尤其不是自己专攻的学科,必须浸淫在其中,久而久之,这些学科才会变成你的知识的一部分。我学习物理学,就去参加物理学系的讨论班,逐渐熟悉他们的语言,认识他们看重的方向。这些事情都需要时间,学生更要有一定的时间浸淫在美好的环境中,所以一般来说我不大赞成学生去跳级。

“三曰刺,刺也者,刺激之义也。熏、浸之力,利用渐。刺之力,利用顿。熏、浸之力,在使感受者不觉。刺之力,在使感受者骤觉。”

顿悟是佛教禅宗用的语言和方法。在做研究时亦会出现,但是往往被人误会,以为天上会掉下来一个灵感,让你豁然贯通。事实上,学问的进步是一个累积的过程,通过前人和今人的努力,融会贯通,才能豁然开朗!
但是在当事人的眼中,可能被认作是天赐灵感。打个比方,我们去看一个漂亮宏伟的瀑布,在瀑布上游,几乎看不到下游有个瀑布。但是山上的水流逐渐积蓄,到达悬崖时,就会下泻千丈,形成瀑布。没有上游的积蓄,下泻的水量就会不够,不能形成可观的瀑布。

“四曰提,前三者之力,自外而灌之使入。提之力,自内而脱之使出……读石头记者,必自拟贾宝玉。夫既化其身而入书中矣。则当其读此书,此身已非我所有,戳然去此界而入于彼界……文字移人,至此而极。”一个学者在深入研究一门学问时,往往化其身而入其中,自内而挥发其感受,此所谓提也。“刺”和“提”的感觉,就如同王国维所说的做学问的第三个境界:“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激情和好奇心的引导

做大学问必须要有激情。“十年辛苦非寻常”,没有激情,没有强烈的好奇心,不可能不断地寻找新的方向,更不能持久。现在举几个我自己的经历。

我做的几个问题,虽然有些已经是40多年前的工作了,然而所用的方法和得到的结果,到现在都还有学者在用。当初选择解决卡拉比(Calabi) 猜想时,虽然不知道如何进行研究,我却极为兴奋,认为数学上的重要问题莫过于此了。完成这个猜想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我的身心都浸淫在复几何里,不可脱矣。
虽然我做的每个问题都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完成,但是我从来没有灰心过,因为我深信我看到的是自然界的真和美,只不过是如何去认识它而已。

我的学问和理论物理学有密切的关系。因为我坚信理论物理学能为数学提供重要的信息。我经常到物理系的讨论班接受“熏”“浸”和的经验。在遇到重大突破时,又有“刺”的感受。最后完成卡拉比猜想时,我有“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感觉——独自完成了证明,看着花落而果实结成,竟然达到和大自然混然一体的意境。

历史对我的激励

梁启超先生认为最能影响人生的是小说,对他来说这可能是事实。但是我认为最能影响学问的是历史!面对着苍茫大地,看着我们祖宗走过的路、做过的事,无论对人类有益或是有害的经验,都会对我们的学习有深入的影响。更何况伟大的历史学家在描述历史时,气势磅礴,岂能没有摇荡性情的感觉?对我个人而言,历史上发生的每一段经验既真实又能激励我做学问的感情。

去年我到甘肃旅游十天,目睹历史上发生过重要事件的遗迹,深受感动。带着这份激情,近半年来,我每日花半个钟头,写下了一篇很长的赋——《河西走廊赋》。岂有他故,赤子之心而已! 我望着茫茫大漠,驼队慢行;月牙泉上,夕阳斜照;敦煌窟中,壁画辉煌。中华几千年历史,就在眼前,从前读《史记》《汉书》,都在故纸堆中,寻找故事,究不如目睹为妙!掩卷思古,激情尚在!一个学者能够发挥的激情,最重要的还是有根,有根的激情都应该建立在我们的文化历史的基础上。我在这篇赋中,回顾、点评了从两汉到魏晋南北朝与西域相关的一系列重要的历史事件、文化现象,赞叹敦煌麦积石窟的辉煌,也为它的遭遇扼腕。

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能够激动人心,无论中外,都是一样!我14岁父亲去世时,我心情苦闷,不停地吟诵诗词,最感动我的,是英国诗人拜伦在希腊旅行时见到波斯古墓后,写下的一首激情澎湃的诗。这首著名的诗能够激动人心,自然和它的历史背景有关。

如同我在这篇赋中写到的张骞,张骞在西域十三年,几死大漠之中,百人出使,二人得回。两汉的官员,为了完成使命,拼力前进,危然后安,使人钦佩!我们做学问的人,也能有这样的情怀吗?

我记得1967年时,我在香港中文大学读书,为了听另外一所大学的一门一个小时的课,我坐火车、坐船、坐公交车,跋涉两个小时,值得吗?我说值得!

事实上,在1976年我刚刚完成卡拉比猜想的证明时,大家还不知道这个猜想的重要性。当时我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住得离集团很远,听说哈佛大学著名教授曼福德要到尔湾加州大学分校演讲。曼福德是代数几何学家,对于很多微分几何学家来说,这两门学科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但是我决定开三个小时的车去听这个演讲。演讲中,我听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回家后就用卡拉比猜想的结果把这个问题解决了。这是我年轻时完成的第一次能够震撼数学界的结果。

为什么我愿意走这么远的路去听一节课?就如登山的探险家一样,我想知道不同领域的大师们能够为数学发展提供什么新的想法。我从历史中吸取做学问的经验,从文学和现实生活中得到做学问的意境和激情。每个学者走不同的道路,但是做好的学问一定不能缺乏激情!(全文完。本文根据丘成桐先生2018年5月为williamhill附中学生所作演讲选编,有删节)

编辑:赵姝婧

2018年07月11日 08:5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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